夜,与家人围膝而坐,没有开电视,也远离电脑和其他的喧嚣,在寂静的灯下促膝清谈是我最喜欢的事。
这一晚上,我们又谈及了鬼怪、家族佚事、以及童年一些趣事。以下内容大多是哥哥说的,现今我顺手记下几则聊以解闷。
一 慢性子哥哥
我与哥哥相差五岁,哥哥上初中时,我正上小学,两所学校离家都不远。 有时候,在家里我都能听到小学的钟声响起。
哥哥是个安静且斯文的学生,然而,令老师头痛的是,哥哥上课总是迟到。而我则不然。吃早饭时,我总是担心迟到吃饭也快。有时候因时间快到了,我只吃了一半也会放下碗拿起书包往学校跑,有一次因此被母亲死死拽住,我生气地使劲挣脱母亲的手,还是跑了。
而我哥哥无疑是个慢性子,他一定要吃饭吃到饱,然后放下碗慢吞吞地往学校走。我甚至怀疑他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边消食边散步,然后顺便去学校。
那时候同年级的班级之间还要竞争小红旗,纪律、卫生等项就被老师格外重视。有一次,铃声已经响了,班级的老师还没见到我哥哥出现。他就着急地站在二楼班级门外的走廊上,向外望。刹那间,他望见宽阔的大马路上,哥哥正若无其事而且慢腾腾地向学校走来。老师被气坏了。结果,那节课上哥哥被罚站在门外。
后来,我哥哥得此教训,就有了改变。
每天的早饭后,他依然还是吃得很饱,然后慢腾腾地往学校走。然而,走到一半如果铃声响了,他就不再继续向前走,而转身去别的地方玩了。等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了,他才进入校门,混入蚂蚁般混乱的学生中回到教室。
所以,我哥哥上学时,为了不被罚站在门外,经常在课堂里变得神龙见尾不见首。
这夜我就问他:学校铃声响起,眼看着要迟到了,你不着急吗?
不着急,一点不着急。他气定神闲地回答。
为什么你不能跑一下呢?或许那样可以赶得到。
没想过要跑着去。他认真地说。
我震惊了,感慨道:天啊,你简直是个怪人!
说完,我们不禁一起大笑起来。
二 自杀少年的一桩疑案
在很多年前,我的家乡曾发生过一桩悲惨的事。
我家附近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由于他家离我家不远,和我们又是同宗族的人,因此,他与年纪相当的哥哥是好友。他为人外向,开朗,爱与熟人开玩笑,平时,也常在我家走动,是个普通又善良的少年。
有一年,由于家穷,他到外省为一个养殖场做帮工放鸭。也不知在那里受了什么刺激和伤害,他后来千里迢迢、衣衫褴褛地一路走着回到了家乡。
回到家之后,家人发现他的精神变得不太正常,时常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家人问起,他也没办法说清楚在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由于其母早已离家,家里只有一个忠厚老实的老父亲,所以,也没办法把这件事查个究竟,他的经历就此成了一桩疑案。
少年的精神病症越来越严重,经常处于谵妄和疯狂的状态,他的父亲只得四处借钱把他送进医院医治。经过一年半载的治疗之后,他的病渐渐地好了,此时他原本穷困的家庭也由此陷入了绝境。
少年虽然病情有所好转,然而,他的身体还非常虚弱,病情也是时有反复,他的家里因此负债累累。他的心情也总是闷闷不乐。家人怕他受刺激再犯病,也不敢问起当年的他曾经历过什么事。
有一天,哥哥与他去河边闲步散心,言谈间,说到了他的身体状况。少年感叹,生病的那段时期,人生就如在梦中。至今想起,也像是做了一场梦。
由于病情未完全好转,他需要长年吃药。这是一笔不菲的费用。他对此心里怀有很深的歉疚,他曾说不愿再给家庭增加负担,一度想放弃治疗。
在河边,他笑着问他人:“如果我死了,会怎么样?”
哥哥责备他:“不要胡说。你这样想既对不起你的家里人,也对不起我们这些朋友。”
他笑笑,说到了别处。这些话就这样轻轻地成为了不经意的过去。年少之时,总以为死是一件很遥远的事。谁也不会认真去深思这个话题。
几天后的一个暴风雨之夜,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雷击把电线也炸坏了,瞬间家家户户都停了电。我早早躺在床上,只觉这暴风雨尤其的令人恐怖和心惊。
就在这天夜里,有个在公路养护所道班里值班的青年听到了河对岸传来类似于野兽的凄厉叫声。闪电划过黑夜之际,他从漆黑的窗口望出去,骇然看见河对岸的一棵大树枝头,悬空吊着一个人,长长的身子诡异地随风晃荡。
他又惊又怕,想找人一起去对岸看看。然而,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谁也不敢在这时出门。等雨停之后,有人结伴到河对岸,才发现是那患病的少年上吊自杀了。
就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结束在电闪雷鸣的恐怖之夜。
那少年人曾说,他患病时的人生就如梦境。然而,那时的他或许并不感到痛苦。当他清醒之后,面对现实,他选择了惨烈的结束生命,一种比精神上的疾病更加残酷、决绝的指向。
这就是他的故事,如今已没有人再提起。当时的那个少年,曾受到了怎样可怕的伤害?当他千里跋涉,衣衫褴褛且孤独地走向漫漫回乡的路程中,有过怎样的惊惶和恐惧?
再也没有人知道了。他人生中曾有过的经历也由此永远成谜。
三 善恶是否有报
过了很多天才写下第二则,那个少年的死让我的心里感到沉重。
这世间是否真的善恶有报?
我不能确定。爷爷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记得小时候,爷爷曾经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过一句话:“你们一定要记着,做人就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否则,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是会有报应的。”
就此,爷爷为我们讲述了一件上辈人发生过的真事。
爷爷的爷爷叫景文,景文有个兄弟叫景立。景立是个秀才,他家境优裕,家有豪宅十八间,庭院里曲径回廊,最令他得意的是,他家人丁兴旺,生了六个儿子,儿子又生了好多的孙子。在那时代,儿子多就是势力强,他的家族加上他兄弟(我太爷的家族也生了三个儿子)的家族,让他成了一方之霸。
然而,景立一家人为富不仁,做事横行霸道,乡里邻人对他家无不惧怕。
有一年,景立家里丢失了一件东西,就怀疑是家里的一个长工偷的。他令人将那长工抓起来用私刑。然而,那年轻的长工非但不招,还为自己百般辩解。
景立就命家丁生生挖去了长工的双眼。
残酷的刑罚让长工成了个瞎子,自此他失去了劳动能力成了一个四处饭的乞丐。一两年后,景立家里那件丢失的东西又找到了,而那长工却为此落下了个悲惨的结局。乡人畏其家势力霸道,都是敢怒不敢言。
后来,年幼的爷爷常常在过年前的腊月看见那个瞎子拄着棍子去到景立门前要饭。景立家人由于亏欠于他,也只好拿出点粮食打发他走。然而,这个长工终其一生也没讨回公道,要了一辈子的饭,最后悲惨地死去了。
还有一次,一个靠打柴为生的乡下穷人挑了柴翻山越岭地到景立门前卖柴。景立家人见其柴禾好,就叫他以后都挑到他家,年底一并算钱。
打柴人见一下子有了这么多买卖,心里很高兴。后来,他就常常打了柴挑到景立家。然而,到了年终结算银钱的时候,景立却借口说他来要钱的时日不对,让家丁把他狠狠打了一顿,并赶了出去。
年小的爷爷亲眼看见那打柴人被景立的仆人在庭院里打得翻来滚去,在下雪天里嚎哭哀告不已。
打柴人被打跑之后,没敢再吭声,当然更没要到一文钱。
如此种种,景立一家竟然在几年后迎来了诡异荒寒的结局:几年之内,景立的儿子、孙子全都先后死去。最后,只留下景立一人老景凄凉,那曾经的豪强之家竟至绝了后。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爷爷讳莫如深。这让这事件更加显得诡秘难解。
或许,那时候,只有“报应”一说才能解释他家后来所遭的厄运吧。
后话: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随着爷爷的去世,已经难以追其究竟了,而在景立留下的一篇《重修宗谱新序》里,或可一寻景立当时的蛛丝情绪。
附:景立写的序——
重修宗谱新序
丁巳之秋七月既望,祠谱重修,余优游于谱场,而未能勤劳谱事者也,会诸英畏俱问序于余。客岁迄今,家难频仍形器凋弊,复何能文?但思言以散郁,陶讬风采,故宜条畅以任气,优柔以怿怀,故事或相通,而文意各异,或全任质素,或杂用文绮,然並述理于心,著言于翰,虽轻采毛发,深极骨髓,是以刍荛可采。内怀先民之训,外忘瓜李之嫌。今当孔窍乱辞,正吾任气,怿怀之会也。嗟夫!身与时舛,志共道申,文之佳恶,吾自得之,虽诋诃逢季绪,亦不暇恤也。我遂呕我心中无忱声而为序:
盖闻,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子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所谓正道定理者,其亦即谱之谓乎?故愈推而愈大,弥远而弥光。故谓谱者,普也。注序世统,事资周普,虽谓辩尊卑,序昭穆,审本源,明生死。虽叙叙陈言,然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是以往者虽旧,余味日新。后进追取而非晚,前修运用而未先。诚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何以言之。盖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所谓百姓日用而不知也。
谱明生死,而吾身之生死先谁明;谱序昭穆,而吾身之昭穆先谁序;谱辩尊卑审本源,而吾身之尊卑先谁辩,本源先谁审也。谱之为义,大矣哉。本源果审,而回光反照之道在焉;尊卑果辩,而阳生阴降之机符焉;昭穆果序,生死果明,而虎西龙东原始返终之义孚焉。深者见深,浅者见浅,而其理不外乎尽诚尽敬。守黄婆于黄房之中,位南针于黄庭之地。含眼光,凝耳韵,道不下带,此窍非凡。不偏不易,厥中允执,则本源时审,尊卑时陈,昭穆时雍,生死时豁矣。此是别曲,还与谁听?
然,思思远传种子,所南贻文集,仙姑惜子由。数典不忘,是以坚抱旧心,固无动摇。譬九方堙之识骏足,而不知毛色牝牡者也。
谱之义不綦深,谱之修不綦重乎。呜呼!踰垣者折肱,捷胫者灭趾,吾故整派依源,理枝循干,务使云仍是起,麟趾种祥,毋深废而浅售,如春台熙,众人乐,味止过客也。则郑氏不其庶几乎。
吁!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吾其不虚斯序乎。
时
民国六年岁次丁巳桂月 日立
裔孙附贡生 弘熏沐拜首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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