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朱子明 - 『久坛风云』 - ※缘聚久久※

　　陆子川到达陇城镇的那个秋天，已经离父亲去世二年有余。收到父亲的最后一封来信时，陆子川正和几个同学在校外的小餐馆中吃着饕餮大餐。其实也不过是冰糖醋鱼、炸肉丸子、一盘酱牛肉，外加一坛陈年的五加皮。
　　
　　陆子川已喝得醉眼朦胧，他对着陈晓天说“……小晓子，扶老佛爷安歇去吧……”陈晓天来了个半蹲式叩首，拂拂袖子，装着戏中的小太监说：“喳……”
　　
　　门房的张叔送上加急的信件时，陆子川还在说：“老爷子他就是不放心我……”
　　
　　展开信纸读到：“吾儿子川，陇城镇已失守，城中百姓血流成河。吾前不见援军，后愧对百姓，唯有一死，唯能解内心之愤懑和愧疚。盼汝刻苦奋读，日后为陆家光宗耀祖，切记，莫再走从军之路……”他的酒顿时醒了大半。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意气风发，戎马一生的父亲会用自己的军用皮带，在夏天的夜里，草草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再怎么，他应该死在战场上，死中炮火声中。但他死的那个夜里，静得连虫子的叫声都没有。所有的声音，都在那个闷热而潮湿的夜里而凝固了。
　　
　　陇城镇历来是个战场，蜀汉建兴六年就发生过北伐曹魏的街亭之战，街亭最后失守。诸葛亮挥泪斩马谡那一幕，从此也被搬上了戏台。你唱罢了我登台，战争也是。日本鬼子在陇城镇外的三十里安营扎寨。虎视眈眈地想早日攻下陇城镇这个要塞，日后可以举兵西下。
　　
　　陆子川也来到了陇城镇，当年父亲驻守的地方，也是当年自杀的地方。如果没有战争，这是一个寂寞的小镇。山峦灵秀，深秋的红枫在城北的山脚下红得似血，红得隽永。
　　
　　而临街大多是鳞次栉木板房子，薄薄的一层，燕瘦环肥的流言都可以从那里透出来，并在喧杂的街市流传出去。
　　
　　见到雪玲珑也和流言有关。屋子里还是一番暗香疏影，而街市上，却是红日快要西下的光景。陆子川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一些提着菜篮的妇女都急匆匆地往回赶，赶得急的，鼻尖上还沁出细细的汗珠。时不时地，有衣着破烂的孩童，嬉闹着从弄堂里窜出来。如果不是城外架着的钢丝防线，这本是一个美好而宁静的小镇。
　　
　　更美好的，是若隐若无传到耳际边的歌声：“……日月间，已然执着了数亿年，煞那间，一场秋雨已断了线，风满天……”
　　
　　陆子川站定于一个破烂的草台下，那是一些进步青年学生用来义演和慰问军人的地方。而今天的台上，站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孩子。左右盼顾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潋滟生媚。如此比较，那月一样的眉，岩一样的鼻子，和樱桃一样的小嘴显得黯淡了。一袭白绢衫儿在风中翩飞，伴着那清丽的歌声一起飞扬。
　　
　　陆子川的心有一刹那的走神。
　　
　　旁边两个拉车的汉子窃窃私语：“真想不到，镇长的小姐也会抛头露面地出来献唱。要是她爹还在，保管会气得七窍生烟。不过，那模样可真俊，谁要是能去搂一搂那小蛇腰，死也愿意啊！”
　　
　　正当陆子川想再跨前一步的时候，城墙外响起了隐隐约约的枪声。人群顿时大乱。这条土街下雨的时候，车马轮子辗着，生生地辗出了许多细细的沟渠。等到天晴了，那些尘土只要稍微有风，便吹得弥漫四起。人群乱作一团的时候，根本看不清什么。这时，衬着渐暗的天色，城外已燃烧起了熊熊大火，映红了整个天空。
　　
　　陆子川用手掩着鼻子，扒开人群，跃到了草台上。那姑娘还站在台上。那双不语也生媚的双眼看着城外的火光，并不惊慌，却是淡定和从容。陆子川看着她，两个离着四五尺的距离。
　　
　　草台的木柱子在人群的推搡中，摇了几下。正当陆子川想说：“姑娘小心！”那根平日作为旗杆的木柱子对着那姑娘站的地方直直地倒下去。
　　
　　没有半秒的思考，陆子川冲过去把她推倒在地。一声闷哼，那木柱子砸得陆子川胸口的气血直往上涌。片刻间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沉寂的黑色。草台四周，已经空无一人。那姑娘近距离地半跪在他身边，长长的发梢轻拂在他的脸上，麻酥酥的感觉。一股少女的气息包围在他的鼻际，伴着这黑暗的夜色，陆子川的心一下子成长了起来。他真想前去搂着她，然后告诉她：“他要保护她一辈子。”
　　
　　“……你醒了……”陆子川这才发现，那双媚眼中竟然包含着泪水。
　　
　　“我没事了……”陆子川坐了起来。
　　
　　“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不用了，还是我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哪里？”陆子川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对了，你是镇长的女儿，我记起来了，你只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就行了。“陆子川又补充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叫雪玲珑。”雪玲珑满脸的羞赧和惊异。
　　
　　“一个如此美丽动人的姑娘在这里义演，大家怎么不会传诵你？”陆子川笑了起来。
　　
　　“那么请问先生你是？”雪玲珑迎上他的眼睛。这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子。坚毅的额头，英挺的身恣，感性的嘴唇，浑身却散发出一股儒雅的气质。
　　
　　“我叫陆子川，驻城部队的副参谋长！”
　　
　　雪玲珑的眼光突然黯淡了。她淡淡地丢下一句：“我自己回去吧。”转身的时候，她又深深地看了陆子川一眼。
　　
　　在这个生命如草菅的战争年代里，竟然有个素不相识的人，用生命来保护了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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