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山海经》:泰山有兽，其状如豚而有珠，名曰狪狪。其鸣自訆。《注》郭璞曰：音如吟恫之恫。《郭璞·狪狪图赞》：蚌则含珠，兽何不可。狪狪如豚，被褐怀祸。患难无由，招之自我。
1、
相传在远古时代泰山上有一种神兽，名曰狪狪。样子长得很像小猪，能像蚌一样孕育珍珠，它的叫声好像是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千百年的历史，它们渐渐成了一种传说。
其实它们一直存在，只是鲜为人见。在泰山上的某一处隐密的山洞里，它们一直恬淡安然地生活着，它们清心修炼，日复一日。修炼千年的狪狪便可以化为人形，若是走在人群里，与常人也没什么分别。但是它们从来没有走进过人间，它们固守着这一方世外桃源，自得其乐，不为人知。
故事说的是这其中的一只小狪狪，斯时，它已在洞中修炼了五百年。有一件事它一直很不解，它知道狪狪是能孕育珍珠的，它也是狪狪，且已有五百年修行，为什么它不能。有一天，它去找了族长，将它的疑问全盘托出。
族长将它带进族中祠堂，打开了一个箱子，族长指着满箱灼灼发光的珍珠对它说：“你看，这里有好多珍珠，这些都是我们的族人孕育的。但是，并不是每一个狪狪都能育出珍珠。能不能够孕育珍珠，不在于年龄的大小，而在于你心里有没有爱。心里有爱的狪狪才能孕育出珍珠。你再看这些珍珠，它们有着不同的颜色，白色的、粉色的、红色的、紫色的...心里那份‘爱’的深浅就决定了珠子颜色的不同。在这所有的珠子里，最为珍贵也最为少见的，是那种深蓝色的珠子，它会在夜里发出明亮的光，在人间被人们称之为夜明珠。”
“可是，什么是爱呢？”小狪狪歪着脑袋不解地问族长。族长的眼睛望着远方，对它说，“爱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开心、寂寞、痛苦。”。族长说这话的时候，小狪狪发现族长的目光突然变得很遥远。小狪狪觉得越发得不解了。“这听起来好复杂，我还是不懂。”老族长收起目光，慈爱地摸着小狪狪的头，语气温和，“孩子，等你爱了，你会明白的”。
小狪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中仍是迷惑。
时光流转，岁岁年年。
在又一个清秋来临的时候，小狪狪已修满了千年。当它化为人形，当它看着镜中自己俊逸的模样，它的心里涌起了淡淡的喜悦。它站在洞口，隔着山中薄雾，遥望人间。
小狪狪在洞口前站了许久，直到暮色渐浓，晚风渐凉，他才转身反室。却在这时，听到一阵箫声，清悦婉转、如诉如泣，仿若天籁。小狪狪不觉一时怔住了。待要细听，那箫声却渐远渐悄。小狪狪一时情急，寻着那声音就跟了去，不知不觉走出了洞口许久，竟不自知。
小狪狪追出去走了很久，终于在一片竹林中，看到一名白衣女子。看到时，却是个纤瘦的背影，如瀑青丝垂到腰际，白色的裙角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一曲终了，女子收起箫，回身，看到了听得痴了的小狪狪。那女子却仿佛不曾看见小狪狪的窘态，只对着他浅浅地笑，并轻轻地道了声：“嗨。”
听到女子跟自己打招呼，小狪狪这才回过神来。见女子并未惧怕慌张，小狪狪才意识到自己已修满千年化为人形，想起刚刚在洞里揽镜自照，也是翩翩少年郎，小狪狪稳了下心神，对着那女子也轻轻回了声，“嗨。”。
幽静的竹林，他与女子对视着。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不知何故被惊起，嘤嘤鸣叫着从枝间飞起。夜色低垂，山间薄霭淡笼，几片细长的竹叶正在身边无声飘落。有微风拂面，空气中飘过淡淡的兰花香气。小狪狪看着面前这个清秀女子，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女子看着他，又说道，“我要回去了。” 说时脸上依然带着微笑，说完边走边向他挥手，应算是道别了。他却也不回话，只是脚步不自觉地跟着女子走。女子走了几步，察觉到他跟在身后，驻足，回身望着他，“你也住在这里吗？”“嗯嗯”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女子便笑，“那我们一起回吧。”他说，“好。”心里暗自欢喜。
一路并肩走着，女子说了好多话与他听，他总记不真切，总是恍然身在梦中。
后来，女子问他，“说了这么多，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他顿了下，把那句到了嘴边的‘狪狪’生生咽了下去。“我生下来就没有名字，不如你帮我起个吧”他在慌乱中做着掩饰。
女子就仰了脸看他，很仔细地端详。然后就笑，很大声地笑，无所顾忌。“你长得黑黑的，我就觉得你特别像一块巧克力糖。”。笑完又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他心里发慌。
“不如，你就叫......”。女子像是刻意顿了下，又看了他一眼，“就叫唐吧”。末了还补充了一下，“是不带米字的唐。”说完又笑。
他憨憨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嘿嘿，吓了我一跳，还好你说的是唐，我还以为你要让我叫巧呢。”
听了他的话，女子越发笑得厉害了，笑得弯了腰，手捂在肚子上直朝他嚷，“不行了，肠子都让你笑扭了。我要回家让我姐帮揉肠子去。”。说完就跑开了，跑时仍不忘回头向他挥手，“不带米字的唐，拜拜。”
他朝着女子的背影大声地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唯儿。”
这话传过来时，女子已经走远了。山谷里荡着她的回音，‘我叫唯儿’‘我叫唯儿’....... 一声接着一声。
2、
以后就能常常见到唯儿了。
唯儿空闲地时候就带着他各处去玩。有时是去山谷溪边，有时是去街中闹市，高兴的时候还会他教他打网球和下棋。他也渐渐熟识了唯儿的家人和朋友。于是他知道相识的那天，唯儿之所以会出现在那片人迹罕至的竹林，是因为唯儿与朋友相约到山中度假。唯儿其实住在繁华的都市，虽然唯儿身上并无多少烟火气息。
唯儿其实是个很单纯的女子。喜怒哀乐从不会掩饰。闹的时候活泼俏皮、古灵精怪地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不闹的时候非常的安静，不言不语，只温柔地沉默，如一池静水，又似一弯凉月。
初时，唯儿常调皮地喊他，‘不带米字的唐’，后来不知是倦了还是为了省事，就只喊他‘唐’了。他特别喜欢唯儿喊他‘唐’，唯儿的声音细细地，软软地，温温柔柔，柔地像要把他的心也化成了一汪水。
唯儿有时会特别地缠人，高兴地时候要他陪，不高兴地时候也要他陪。‘唐，陪我下棋。’‘唐，我们打球去。’‘唐，我不开心了，你讲笑话给我听。’‘唐，我想做标本了，我们一起去采桔梗花好不好。’对于唯儿的要求，他总是无一例外地满足，宠着让着，像呵护小孩子一样地呵护着她。他喜欢看唯儿笑着的样子，唯儿开心，他也便就开心了。
他从未对唯儿提过自己的身世，他不敢告诉唯儿他其实只是一只化成人形的狪狪。好在唯儿也不多问，偶尔提起，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不再涉及了。
其实唯儿待他也不错。关心他体贴他，有需要的时候也会尽力帮他。但是他知道，唯儿对她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很好。每当想起这些，他就有些伤感。
最近，他觉得心底深处好像有什么在隐隐作痛。而且，这种疼痛在日复一日地加剧，有时会痛得他夜里睡不着觉。这种状况，千年来从未有过，他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他去找老族长。老族长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我要不行了吗？”他问。
“没有，你很好。你只是在孕育一粒珍珠。”
“珍珠？”
“确切地说，你在孕育一粒蓝色珍珠，也就是夜明珠。夜明珠是所有珍珠里最为珍贵的，唯有心中有至深的爱才能够孕育。”
“你难道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在爱了吗？那种疼痛地感觉。”
“爱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开心、寂寞、痛苦。”他想起老族长对他说过的话。
老族长递给他一面镜子，“你看看自己的耳垂。每个狪狪在孕育珍珠的时候，它的耳垂上就会生出一粒圆珠。圆珠的颜色各有不同，它的颜色就是你体内所孕育珍珠的颜色。心中的爱越深，耳垂上圆珠粒的颜色便会越深。”
他接过老族长的镜子，他从镜子里看到，在他的耳垂上无端多了豆粒大小的圆珠。那圆珠是深蓝色的，光滑圆润。
老族长在旁边又说道，“如果你仔细看，还能看到小圆珠上有细小的血脉在流淌。”
他仔细地看了，果真如此。蓝色小圆珠上真的有细小的血脉交叉纵横，像扯不开的牵挂和纠缠。
他，想到了唯儿。
3、
唯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找他的时候少了。
有一天，唯儿约他出来，两个人坐在草地上。他注意到唯儿的手腕上戴了一条珍珠手链。
两个人在草地上像平时一样，像任何两个普通的朋友那样嘻嘻哈哈地闲聊了会儿，然后，唯儿突然就沉默了。她摆弄着手腕上的珍珠链子，语调是从未有过的幽婉：“唐，你知道吗，这世上有那么多很珍贵的东西，比如金银钻石，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珍珠。都说珍珠是沙粒揉在蚌的怀中所育，每当我手捧珍珠的时候，我总是在想，一只蚌，该是以怎样的隐忍，才能成全一粒沙粒最后的温润和圆满。”
听到唯儿的这些话，他的心，温柔地痛了一下。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情愈深，人愈寂。任何的语言都是苍白，都不能表达心中千万分之一。
“唐。”他听到唯儿在喊他了。
“唐、唐、唐......”唯儿总是喜欢一迭声地喊他。
“哎，哎，哎，我在的，唯儿。”他忙不迭地回应。
“唐，你知道吗，有时我特别想做一只蚌。”
唯儿说这话时声音很低，很轻。但是那一刻，他的心却是狠狠地、剧烈地疼起来。
夜有些深了，一弯弦月远远地挂在天际。有风起了，掠过双肩，竟是入骨的清寒。他觉得冷，觉得无助。
几天后，他去找族长，他对族长说，“我想做人，一个真正的人。帮我。”。老族长听了他的话深感意外，“人类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最长也不过百年而已。而我们狪狪最少有五千年，倘若孕得蓝色珍珠，则可获寿万年，孕足三颗夜明珠，就有可能位列仙班。你真的要放弃吗？”
“若一生孤单，万年又能怎样。我宁愿只要人间烟火佳人相伴的短短几十年。”他的声音低沉，眼中蓄满了泪，“而且，而且孕育珍珠的过程实在太痛，太痛太痛。”
老族长定定地看着他，最后深深叹了口气。他写了一个地址给他，“按照这个地址去找一个叫舍的道长，把你怀里所育蓝色珍珠吐出送予他，并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你就可以成为人类的一员了。但是，你要记得，成为人之后，将再不能做回狪狪。从此以后也再不能回到这里，为人之后，你与我们就是两个世界了。”
他从老族长手中接过地址，千恩万谢。
他要走了。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他跪在狪族的洞口，跪了许久。
一周之后，他如愿变成了人。
他去找唯儿，他内心喜悦，无比轻松。
他找到唯儿的时候，唯儿正在竹林，在他们初相遇的地方。唯儿在吹箫，吹的是他们初见时的曲子，箫声依旧。
他在她身后低声轻唤：“唯儿...”。唯儿转身，回眸，对着他温柔浅笑，一如当初。
那一刻，他的内心温暖。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站着，彼此对视，宛如初见时的模样。
一阵风来，吹乱了唯儿鬓角的发丝，一缕青丝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眼帘。他伸出手去，小心地拂了，想要替她掖在耳后，却又在那一刻呆住。因为他看到唯儿的耳垂上有一粒圆珠，深蓝色的，豆粒大小。他记得唯儿从不戴耳环耳钉的。他的心，一惊又一紧。
唯儿耳垂上的那粒深蓝色圆珠，上面依稀可见纵横交错的血脉纹路，仿若撕扯不清的牵挂和纠缠。
他想起当他还是一只狪狪的时候，狪族老族长对他说过，当一只狪狪孕育珍珠的时候，它的耳垂上就会出现一粒圆珠，圆珠的颜色就是它体内所育珍珠的颜色。
唯儿，她，她变成了一只狪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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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0-8-23 23:06:49 [显示全部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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